中防投资总裁/鼎创投资董事长 白勇

中国过去40年的发展主调是工业化伴随城市化，任何事情的发展都有兴衰，城市的发展也不例外。曾经的驱动因素发生变化，城市也会进行相应演化：政治驱动型城市在行政中心搬迁后会出现衰落；工业化城市随着产业链条的调整而起伏；贸易型城市随着交通枢纽的转移而凋敝。

曾经繁荣而后衰落的城市区域被人们形象地称为“铁锈地带/the Rust Belt”。欧洲和北美是世界较早的工业化国家，也是工业时代以来较早出现“铁锈地带”的国家，众人皆知的典型就是底特律了。这些美国中西部衰落地带的失望而愤怒的人们，也是将特朗普送入白宫的主力军，他们继而改变了美国的国家战略，影响了世界的格局演变。

随着中国快速发展大潮的退却，一些城市虽然还未“生锈”，却也出现了“生锈”的迹象，比如一些“山海关外”的城市。

先看一个美国“锈带城市”“脱锈”的例子。

在美国汽车业的全盛时代，兴起的不仅有底特律，还有一些附近的汽车配套产业城市，其中有一个城市叫阿克伦（Akron），位于俄亥俄州东北部、五大湖地区伊利湖南侧。1865年设市，1871年开始设立橡胶厂，于20世纪20年代初成为“世界橡胶之都”，阿克伦发展成为汽车制造业供应链中的关键环节，同时又因为铁路枢纽而成为区域产品如中西部谷物的集散中心。

20世纪下半叶，随着日系、欧系汽车的崛起及轮胎工厂向发展中国家的转移，阿克伦随之受到重创，渐渐的，轮胎工厂被废弃，货运列车也不再在此停留，整个区域沦落为“铁锈地带”。

阿克伦一直在探寻转型之路，著名的桂格燕麦公司（Quaker，现已成为百事公司一部分）在市中心有一栋建筑物叫“桂格广场”，其包括磨坊、工厂、36个筒仓和铁路轨道等。每个筒仓高120英尺、直径24英尺，里面贮存着燕麦，以备随时由铁路发往全国各地。

后来，随着城市的衰落，该设施也于上世纪70年代陷入荒废，一家地产商收购后将其改造成了一家特色酒店，把36个筒仓改造成为酒店房间，先由希尔顿酒店经营，后由皇冠酒店经营，底层结合铁轨改造成一家特色餐厅。然而随着该城市继续衰落，酒店客人越来越少。2007年，阿克伦大学收购后将其改造为学生宿舍和办公楼，底层为商店，如今整个桂格广场汇聚了各色商店、餐厅、写字楼、学生公寓等，重新充满生机。

阿克伦在经历了若干年的探寻后，终于找到了复兴之路。普罗恩扎于1999年初来到阿克伦大学任校长，他发现阿克伦沉淀了围绕轮胎这种化学聚合物的知识和人才。于是，他制定了一份城市复兴计划，计划中他希望大学成为创新的中心和经济增长的引擎。在他的带领下，阿克伦大学与各种社会机构进行合作，成立各种新型开放的新机构，比如由阿克伦大学、阿克伦儿童医院、第一能源公司、奈特基金会和苏马卫生系统等合作创立的奥斯汀生物创新研究所，集合了各种人才进行高级聚合物方面的研究，应用在各种领域，如发光涂料、自愈涂层以及根据血糖患者胰岛素水平而改变颜色的隐形眼镜材料等。

渐渐的，这种方式也被周边其他大学效仿，如阿克伦大学以西的俄亥俄州立大学莱特中心集结了6家教育机构和60余家企业合作伙伴（如固特异、通用电气、波音、杜邦、巴特尔、本田等），重点关注聚合物与纳米技术之间的联系。州政府也致力于为该州的科技企业提供资金支持，帮助它们联系大学及非营利机构，于是协作创新成为社会风气：Akron Polymer System开发可弯曲液晶屏的特殊薄膜、太阳能电池等；Akron Surface Technologies由Timken公司和阿克伦大学合作创立，研究抗腐蚀材料、传感器等，其研发的用于轴承的涂层的抗磨损性能和抗腐蚀性能比普通涂层高40%；等等。

如今，阿克伦的聚合物研究已经拓展至更广阔的研究领域：由多种分子组成、呈现出各种形状的新材料，这些新合成材料将会引发产品的变革，带来各种各样的应用，包括油漆、医疗设备、航空航天零部件等。伴随新材料而来的是前沿研究中的新发现和新的制造工艺，如3D打印技术等。俄亥俄州也成为全球聚合物和特种化工行业的领导者，共拥有约1300家公司。

可见，所谓“锈带”城市指的是曾经繁荣过，而后“生锈”了，而复兴的过程就是重新磨砺，使其光芒重现。

重新回到我们“山海关外”的城市，是什么原因造成这种局面的呢？是因为东北气候寒冷吗？有人用美国老龄人口向凤凰城、休斯顿等美国南方城市迁移的例子来对比，但美国东北部的波士顿、奥尔巴尼等地也比较寒冷，而这些地方并没有衰落，反而在最近的科技热潮中获得了更大发展。更加不用说芬兰的奥卢、瑞典的马尔默和隆德、荷兰的埃因霍温这些北欧城市了。可见，寒冷气候并不会影响一个区域的创新发展。

那么会是媒体经常报道的东北人口流失吗？人口的增加确实是一个城市发展的动力。但是我们需要再追问一下一个城市的人口为什么会增长。一个城市人口在不断增长，一定是这个城市有吸引人的“磁极”，或者是科技创新，或者是政治中心，或者是人文精神，等等。东北的城市缺乏的正是这些“磁极”。中央政府只有一个，人文精神需要数百年历史的积累，相对而言，科技创新的“磁极”最容易创生。

世界上的每一个创新“磁极”城市都专注于一到两项界限分明的科技创新：阿克伦主要关注聚合物，明尼阿波利斯、奥卢和波特兰关注生命科学，奥尔巴尼、德累斯顿以及埃因霍温则关注芯片和传感器，等等。人们重新挖掘城市的优势，将他们创新运用到新的领域，从而让城市获得发展和更新。最近几年，中国一些二线城市也发展出了自己的特色产业：杭州有电子商务和智能医疗，西安有3D打印，成都有VR和休闲产业，贵州有IDC大数据中心等。

这些“磁极”是如何创生出来的呢？政策的支持当然重要，但当今的创新是自下而上的，而非自上而下。创造磁极是一个系统工程，但主要分为两大系统，一是创造出能自我发展的产业系统；二是让人喜欢的生活系统，并让两者进行融合。

对于产业创新系统，任何单一的个人或机构都不可能独自创生：他们共同在由诸多参与者构成的合作生态系统中运作，包括研究型大学、创业公司、大企业的研究机构、地方政府、社区大学或类似的职业院校等；他们集中在一个或几个特定的学科里活动；他们乐于接受知识交流和专长共享，各机构打破门户之见，跨界交流；拥有实体中心，如孵化器、创业空间等；需要有创投等投资机构等。

这里的核心是那些关键推动者，这些关键推动者可能是个人，也可能是一个团体，他们有远见、有社会资本、有热情和精力，他们主动引领创立和建设创新的生态系统，他们推动打破学术界、产业界和政府之间的壁垒，实现协作创新。

对于生活系统的建立及融合，简各布斯在《美国大城市的生与死》中说，一个城市或城市中的区域要兴盛，多样化是重要条件。而多样化的条件包括：混合的主要用途，以使有关系的不同人群可以在不同时间里，使用相同街道的相同设施；短小的街道使人们可以轻易穿越，让居民的视线帮助建立社区自发的秩序；必要的老旧建筑使低租金成为可能，从而保证服务业的多样性和创新的出现；保持合适的密度。

位于旧金山和硅谷之间的Bay Meadows算是一个符合简各布斯各项标准的更新案例，项目位于小城市San Mateo，周围大都是19世纪和20世纪初的老旧建筑，项目区域原是一个跑马场，2013年开始重建，2017年完成，14位建筑师参与设计，分为5个区块和4个公园，是一个混合多种用途的小区，有公寓、办公楼、各种餐饮和商业设施，办公楼里有各种创新企业，办公楼与公寓楼共享一个短小的街道，虽然2017年刚刚开业，却已成为湾区里众口相传的社区。

可见人仍然是核心，要想将锈带城市更新，需要吸引那些关键推动者，让他们涌现出来发挥他们的创造性，让他们创造出吸引更多人的新机构、新地方、新系统，这种核式反应就会带动“锈带城市”的更新。